抹不去的乡愁乡恋
发布者:网站管理员 发布时间:2017/9/6 点击率:45474次

      我的童年,是在离故乡南堰村仅五里地的冶峪村度过的,童年在冶峪整整生活了十年。冶峪的山乡风景优美如画;冶峪盛产瓷器,用古老的工艺生产出的缸、瓮、碗、盆,蕴含着手艺人的质朴憨厚和诚实,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美好的印象。岁月的年轮已把我带入耄耋之年,许多往事已被七十多个春夏秋冬剥蚀得无皱无痕,但却没有剥蚀掉童年时冶峪给我留下的深刻记忆。思念冶峪的山、冶峪的水、冶峪的瓷窑烧出的黑黝黝的瓷器,常常激起我的心潮波澜。

      冶峪村位于太原城郊西南,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山村。南北不足一里宽,东西却有三、四里长,南北两山对峙,南山叫龙王头,北山叫关山,两山夹成的谷地成了冶峪的中轴线。民居依山而建,沙河顺谷而流,街巷名乡土味极浓,如黄土仡佬、姜阿沟、倪阿沟、长枪里……村东出口处叫问窑口,因冶峪烧制陶瓷的窑而得名;村西端有“猫儿沟”,因常有野猫聚集而得名。猫儿沟有一泉眼,名叫南富泉,因此处位于村西南,有泉眼不断往外冒着清澈甘甜的泉水而得名。这里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早年时候,晋祠的水母娘娘路过此处,热渴难忍,便捧一掬泉水饮下,顿觉凉爽宜人,便有心在此长住,但一打听,此地名叫“猫儿沟”,水母娘娘属鼠,便打消了在此长住的念头。南富泉的水和上村流下来的泉水汇在一起,形成一股涓涓细流,顺着狭长的村势,由西向东,从南北两山相夹的谷地河槽流下,不急不湍,低吟浅唱,纤歌凝而白云遏,整个山村显得宁静而柔美。倘若暴雨过后,河槽内则山洪暴发,涛声震耳,涛峰似雪,前呼后啸,惊心动魄。

      冶峪的耕地都挂在山坡上,有坡地,有梯田。我和小伙伴们常到山坡地里玩,整个夏秋之际,冶峪的山体被坡地梯田里的庄家覆盖,塄堰被碧绿的机梢(一种能编筐的荆条状灌木)、红枣树、酸枣树装点,圪猁(一种像松鼠的小动物)在树行间乱窜,石鸡在山坡上觅食。最让人奇怪的是,当你发现眼前咫尺之间有一群石鸡想捕捉它们时,就在抬脚的一刹那,石鸡便像蒸发了一样,一只也看不见;但当你蹲下来再仔细寻觅时,就会发现这群石鸡各抱一块和自己体色一致的黄土块,背着地、肚朝天一动不动地隐藏起来,所以不仔细看,就只能看见土块而看不见石鸡。当这一幕出现时,我们就会被它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所感动,在小伙伴们的心灵中产生了一种既怜悯又佩服这种小动物的复杂心情,便毅然放弃了捕捉它们的欲望,躲开它们,让它们重新无忧无虑地觅食。

      冶峪的山坡地楞上长满了大枣、酸枣,都是野生的,果实个大、皮薄、核小,特别是酸枣,无论是个头、形状都和算盘珠一样,而且酸甜可口。由于野生无主,可以随便采摘,我们便脱下上衣,扎牢袖口,把摘下的大枣酸枣边吃边往袖筒里装,装满了也吃足了,便把两只装满大枣酸枣的袖子码架在脖子上回家“报功”。如果是刚刚下过雨,在回家的土路上便会发出许多的圐圙(一种类似木耳的菌类生物,可食),顺手捡拾在口袋里,满载而归。

     每到黄昏,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都回家吃晚饭,只有孩子们还在河滩玩得正酣。这时,便会从冶峪南北两山半山腰的民居中传来母亲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二毛蛋——回来吃饭”、“狗不吃——回来吃饭”、“铁牛——回来吃饭”,各色各样的名字以女高音的音量在冶峪黄昏时的上空回荡,叫每个名字的后面还有一个高八度的拖腔——“喳”,这声音此起彼伏、回声荡漾、高亢悦耳,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又喊出了山村独有的音乐,为宁静的山村黄昏平添了一股徙歌旋律的韵味。

     那时,冶峪的民居大部分是窑洞,依山挖洞,石碹窑里、木质门窗,穰泥抹墙,白粉刷表,窑内砌土炕一盘、地火一个,圪斗(在地火前挖一米宽、一米五长、一米五深的坑,用砖砌内墙,地面坑口用木板盖严,盛地火烧的灰烬用)一个。这种住宅冬暖夏凉,号称神仙洞府,冶峪人把这窑叫做“洞儿”。夜色来临,夜幕遮盖了冶峪的山、树、瓷窑和洞儿,黝黑的夜幕半空露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天空的星星浑然一体,辽阔深远,只有草虫的纤歌烘托着山村的寂静。

     冶峪是一个陶瓷之乡,盛产瓮、缸、盆、碗等实用陶瓷,冶峪的瓷器不像景德镇的瓷器细腻玲珑,但却朴实耐用,粗笨中蕴含着诚实,厚重中潜藏着古朴,像冶峪的村民一样憨厚淳朴。据史载,冶峪的瓷器生产历史悠久,在宋朝就有了。经过大几百年的发展,冶峪这个不大的山村已经拥有大小不一的十几座瓷窑。瓷窑状如蒙古包,土黄色的圆顶镶嵌在圆形的窑体墙上,分布在冶峪南北两山的半山腰平坦处,犹如雨后山体上长出了巨型蘑菇,煞是好看。若到冬天,瓷窑装坯封门点火后,窑台背上便成了我和小伙伴们最爱聚集的地方。一是因为暖和,窑内的温度达到六七百度,从窑顶散出的热量让在这里玩耍的孩子们感到温暖如春;二是因为点火后的窑台背上成了类似现代的烤箱、爆米花的摇桶,在窑台背的底部挖一个小坑,把干透的玉米粒放进去,和坑内烫手的虚土搅合在一起,不一会儿,便噼里啪啦地爆一坑白白的玉米花。倘若把土豆埋入坑内,只要十来分钟,土豆就被焐熟了,掰开一个,便翻出如棉花似的土豆沙,喧腾绵软,香气扑鼻。山里的孩子豪爽,零食不分你我,谁焐的土豆先熟,便围上一群小伙伴,大快朵颐一番,主人还要招呼站得远一点的同伴,“过来吃吧,沙卡啊地”。若谁家有红薯,焐熟后,更让人馋涎欲滴。因为红薯当时在冶峪是稀罕之物,冶峪和周边村都不种,只有河东的农民才种红薯。河东的农民收了红薯后,在冬闲季节,用萝头担着红薯到冶峪来换日用的碗、盆、缸之类的日用瓷器,若要换大的放粮食的瓮,就得用马车拉较多的红薯来冶峪交易。谁家换下红薯,便拿出来到窑台背上焐熟了让大家吃。冶峪的孩子们最愿意干这件事,一来是感到窑台背上焐熟的红薯比在家蒸熟的红薯好吃,二来是可以显示我们家有的是稀罕的红薯。吃完焐熟的东西,我们就一群一伙地到河滩去“打忽擦儿”,“打忽擦儿”是类似城里的孩子们坐冰车的游戏。冶峪村由西向东的那条沙河,到冬天就结成一条两三米宽、二三里长的冰带,我们每个人找一块瓮片(瓮破了后形成的瓷片,那时,冶峪不缺此物)放在冰带上,人坐在瓮片上,由高向低滑溜下来,然后抱起瓮片再到原处向下滑溜,来回这么折腾上几次就浑身是汗了。有时,我们到制作瓷器坯胎的洞中,向大师傅们要一团泥巴,捏泥人、泥马、泥枪,不仿照庙里的塑像捏菩萨神像。总之,孩童时代在冶峪的生活丰富多彩、绿色自然,而且富有创意,至今难忘。

     近日,我又回冶峪村转了一圈,儿时的景色已荡然无存,窑洞似的民居已被一座座高楼和一排排砖瓦房代替,村里听不到驴嘶马叫,满眼擦得锃亮的小轿车和电动车,可南富泉不再喷泉,村中的那条沙河也早已干涸见底。只有龙王头的庙还在,而且修缮一新,重塑金身,香客络绎不绝,庙院里的两棵千年古柏仍在,虽然显得满目沧桑,但枝叶还算繁茂。可是我记忆中的冶峪已经消失,特别是那甘甜的泉水、状如蒙古包的瓷窑和古朴的瓷器,以及酸甜可口的算盘珠酸枣消失地实在让人感到可惜。

     冶峪,这个山沟小村,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上,也许显得微不足道,但正是我国千千万万个像冶峪这样的山庄窝铺在自然演变的地理历史和社会变革的人文历史中,哺育了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文明、和谐、诚信、友善和勤劳、勇敢、坚毅。冶峪的现在比起六七十年前富足了、现代了,呈现出山村的一种时代之美,但是冶峪的历史之美却一点一滴地消失在历史演变的长河中,在我心中还是不免浮起一股淡淡的遗憾。于是,写下这篇《抹不去的乡愁乡恋》,让冶峪这个挂在祖国九百六十万版图上的山乡的历史之美在记忆中永存。